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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悲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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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悲畫扇

聽說何滿要回清集鎮的時候, 辛凱元正在會所裏和他的狐朋狗友們開party。

煙霧繚繞、鶯歌笑語中,辛凱元看了一眼手機來電,對身旁的女人說:“麻煩讓一下,我出去。”

那女人今天就是為了辛凱元來的, 到現在都沒能和他搭上幾句話, 自然不肯輕易放人。

“辛少這麽著急,是要去哪兒啊?”女人鬥膽攀住辛凱元的胳膊, 嬌笑著問。

面前這位辛少在圈子裏極其有名, 提起他來, 沒人說他的壞話,哪怕是他的那些前任們, 對他也是讚口不絕。

因為他這人女朋友雖然換的勤快,卻不會在戀愛期間再找些小三小四, 對女朋友也是極好的,分手後還有一筆不菲的分手費。

皮囊是上流, 為人又風流倜儻, 因此誰也想和他攀上關系。

哪怕當不成女朋友, 當朋友也是好的。

眼下辛凱元眼神落在女人柔嫩無骨的手上,不著痕跡地一側身,避開她的觸碰, 笑著說:“接個電話, 你們繼續。”

他說完, 提步離開包廂,找了個安靜的地方, 接起電話:“餵, 小滿?怎麽了?”

“辛凱元,我要去清集鎮了, 你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你和童童吃個飯唄。”何滿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進辛凱元的耳朵裏。

辛凱元皺了皺眉:“清集鎮?去多久?”

他知道清集鎮,何滿的外婆就在那兒。

只是何滿多年沒回去過,怎麽現在突然要回去?過暑假嗎?

電話裏的何滿又說道:“不知道,也許到我高考結束吧。”

辛凱元的腦子裏“轟”的一聲。

“什麽鬼?為什麽啊?你不上學了嗎?”辛凱元立馬追問道。

“上啊,我爸媽給我找了那邊的學校。”何滿“啊呀”了一聲,“你什麽時候有空嘛,見面再說,明晚有空嗎?”

“行行行,沒問題,你到時候把地址發群裏啊。”辛凱元應下來。

“好,那沒什麽事兒我就先掛了。”何滿說完,“嘟”一聲把電話掛斷。

辛凱元拿著手機回到包廂,感覺心裏升起一股煩悶之情。

他沒了繼續待下去的心思,從桌上拿起車鑰匙,說:“我有點事兒,先走了啊。”

“誒誒誒辛哥別急啊!晚上還有一趴呢!”有人喊道。

辛凱元隨口謅了個理由:“老師臨時讓我去實驗室一趟。”

“不是臥槽,你這暑假還得回去?什麽鬼啊!”

“你給老師說一聲讓他找別人唄!”

……

“砰”。

隨著一聲關門聲,辛凱元把嘈雜的聲音通通關到身後。

他驅車回到家中,心裏的煩悶感愈發強烈。

不就是何小滿要離開京城嗎?又不是不見了,他這麽煩幹什麽?

辛凱元躺在自己床上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他可能喜歡何小滿。

但是他不是一直把何小滿當妹妹嗎?

這份感情是什麽時候變質的?

辛凱元暫時還沒想明白。

但他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的人,一旦明白了自己內心在想什麽便決定趁著晚上吃飯的時候和何滿表白。

……

晚上七點。

辛凱元到的時候,何滿和童蘊已經在位置上等他了。

“快點兒,就你磨蹭。”童蘊朝他招了招手。

辛凱元看了何滿一眼,拉開凳子坐下。

童蘊t看著辛凱元,拿手在鼻尖扇了扇,挑了挑眉,問:“辛凱元,你噴香水了啊?”

辛凱元動作一頓,矢口否認:“沒,就昨天出去玩兒的時候噴的,可能還沒散吧。”

童蘊又聞了聞,倒沒多問。

辛凱元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下意識否認,明明是他早上特意挑的香水,短袖也是新的。

一頓飯一直圍繞著何滿回清集鎮這件事在聊,辛凱元和童蘊都知道他爸媽感情不和,因此也是以安慰為主。

直到一頓飯接近尾聲,辛凱元才找到機會,他清了清嗓子,單刀直入地說:“何小滿,我喜歡你。”

何滿和童蘊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搞得不知所措。

“啊?”

“什麽玩意兒?”

何滿和童蘊同時驚訝出聲。

辛凱元擼了把頭發,說:“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你的,但我確定我喜歡你。”

何滿眼睛裏的震驚裝都裝不下:“能別逗了麽辛凱元,我叫的嫂子兩只手都數不過來,你喜歡什麽樣的我還不清楚啊?”

童蘊也上下打量著辛凱元:“辛凱元,你該不會是一時接受不了吧?”

辛凱元幾乎要有些咬牙切齒。

什麽鬼啊!

果然不能和太熟的人表白!都以為他在開玩笑!

“你趕緊早點回去休息吧啊,我過兩天就走了,你要是沒事兒和童童一起送我去機場。”何滿壓根兒沒把辛凱元的表白放在心上。

她和童蘊一樣,都以為辛凱元不過是被突如其來的分開刺激到了,才和她表白。

……

接下來的日子裏辛凱元嘗試了好幾次,不想何滿竟開始有躲他的傾向。

為了不讓這段友情在自己手裏結束,辛凱元順了何滿的意思,承認自己只是因為一時接受不了她的離開,所以誤以為那份想念就是愛。

再後來,他去清集鎮,見到了秦蕩。

起初他對秦蕩抱的自然是敵對的態度,可後來,他看明白了。

秦蕩這人其實挺好的,面冷心熱,看著誰都不愛搭理,實際上很重朋友義氣。

比如,他對何滿很好。

更重要的是,何滿好像喜歡他。

辛凱元用了很長一段時間說服自己放棄。

他告訴何滿自己不喜歡她了。

想來人生也真是奇妙,他一個素來坦蕩,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的人,竟也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畢業那年,為了轉移自己的註意力,也為了逃避何擎宇和何滿,辛凱元報名參加了學校的醫療援非隊伍。

初到非洲,人生地不熟,水土又不服,辛凱元幾乎要動了放棄的念頭。

剛開始的那段時間裏,每天晚上他躺下之後,腦子裏循環最多的三個字就是,放棄吧。

放棄吧。

可是辛凱元沒想到自己的懦弱已經超乎他的想象。

只要一想到何滿和其他男生在一起的畫面,他就覺得還不如在非洲待著。

也許是膽小,也許是因為太愛所以不甘心。

所以只好自欺欺人。

-

來到非洲不久,他收到了何滿的好消息。

她終於和秦蕩在一起了。

兩個人之間的羈絆他都清楚,所以也明白何滿到底有多高興。

他笑著祝何滿終於心想事成,掛斷電話後同行的醫生卻問他為什麽看起來如此失魂落魄。

辛凱元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該怎麽說呢。

又該和誰說呢。

他說不出口,也無人可說。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辛凱元的心思也終於被援非醫療所真正吸引。

他開始觸摸那些超過小情小愛的情感。

他看到死於瘧疾的小孩,看到窮人因為治不起病只好無措等死,看到戰火紛飛中那些受到驚嚇的眼神。

援非第二年,辛凱元終於徹徹底底,放下了那份對何滿毫無結果的暗戀。

他笑自己抽離的夠快,也慶幸,他和何滿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永遠的家人和後盾。

這份感情同樣彌足珍貴。

再後來,童蘊和何滿先後結婚,辛凱元也被家裏時常催促著,要他回國,要他談個戀愛。

昔日的朋友兄弟都笑他,怎麽援非把自己的情根援沒了。

辛凱元只是笑,不作回答。

老師、家人介紹的姑娘他都一一推拒。

說來也怪,明明之前他是女朋友換的最勤快的,如今竟然見到人家姑娘心裏沒有絲毫波瀾。

……

成為無國界醫生的第二年,離開中國的第六年。

辛凱元來到戰火紛飛的加沙。

他們一行一共十二人,按照指示到附近的片區駐紮,負責緊急治療受傷的無辜平民。

旁邊駐紮了來自京城的一隊醫生。

異國他鄉見到同胞本就令人高興,更何況是辛凱元的同鄉。

他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到旁邊營地嘮嗑兒,偶爾也邀請他們到自己這邊來吃飯。

京隊裏有一個和他同樣大的女人,長了張極其野性的臉,整個人都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叫晏迎秋。

在辛凱元第二次邀請他們去自己營地吃飯的時候,趁著眾人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晏迎秋把辛凱元拉到營地外面。

“怎麽了?”辛凱元比晏迎秋高了一個頭,他雙手叉著腰,低著眉眼問。

晏迎秋開門見山:“辛醫生,你結婚了嗎?”

辛凱元一挑眉:“晏醫生看著也不像會關心別人私生活的啊?”

晏迎秋“嘖”了一聲:“我現在這不是在關心嗎?你回答我就完了。”

“沒有。”辛凱元如實說道。

同時心裏浮起一絲預感。

晏迎秋接著問:“女朋友有嗎?”

“沒有。”辛凱元再答。

“那你看我怎麽樣?”晏迎秋忽的湊近了些,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直直盯著辛凱元。

“別鬧了晏醫生。”辛凱元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咱倆才認識幾天啊。”

“我沒鬧。”晏迎秋正色道,“我認真的,我從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很不錯,我這都忍了夠久了,就怕你覺得我見色起意。”

“幹我們這行的……”辛凱元仍是拒絕。

他話沒說完,被晏迎秋打斷:“幹我們這行的今天生明天死,活到什麽時候都不確定,但我們也是人啊,就不能談戀愛麽?而且咱倆工作性質高度一致,一點兒也耽誤不了啊。”

辛凱元心裏那根弦動了一下。

晏迎秋說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覺得很不錯,勾起了辛凱元拼命隱藏的那一點情愫。

援非多年,他喜歡的姑娘的類型早已不是談過無數個的嬌嫩小花。

他更喜歡像野草一樣擁有無窮生命力的女人。

所以他見到晏迎秋的第一眼,其實心裏有過一閃而過的悸動,只是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但是我年輕的時候談過很多個女朋友。”辛凱元坦白道,“而且我曾經喜歡了一個姑娘很多年。”

這下輪到晏迎秋驚訝了:“喲,還是個情種?”

她抱起雙臂,有些好奇:“不過你是怎麽做到既談很多個女朋友又長久地喜歡一個姑娘的?渣男?”

辛凱元給自己正名:“兩者不是並存關系,是先後關系。”

“哦——”晏迎秋拉長了聲調,忽然問,“那你現在還有喜歡的人嗎?”

辛凱元幾乎不需要反應,直接搖頭:“都過去很久了。”

“那不就得了嗎?”晏迎秋一拍掌,“你都三十多歲了,你要是一個女朋友也沒談過,我才要懷疑你是不是不行呢。”

她上下掃視的目光激起辛凱元男人最原始的好勝心:“我可行了!”

晏迎秋拍了拍辛凱元的肩膀,說:“咱倆扯平了,我也談過好幾個男朋友,都因為我的職業分手了。”

辛凱元那雙多情的桃花眼重新泛起水澤。

“你答應不答應啊?”晏迎秋尾音上揚,瞧著辛凱元。

辛凱元低低笑了聲:“答應。”

這一年,他枯木又逢春。

-

和晏迎秋戀愛的第一年,辛凱元趁著春節帶她回了一趟京城。

辛家上下自然對晏迎秋非常滿意,晏家見過辛凱元後也對他無可挑剔。

秦意歡、秦承越和寇羨羨拉著晏迎秋的衣角叫舅媽,小嘴兒和抹了蜜一樣,把晏迎秋哄的眉眼彎成一道月牙。

兩人的進展異常順利,臨走前就約定了婚期。

第一年時間太趕,兩家約在第二年的春節。

晏迎秋也成為了無國界醫生,和辛凱元一同全世界出任務。

兩人靈魂的契合程度極高,簡直是相見恨晚。

辛凱元只裝病人的朋友圈又開始裝下日常生活。

「晏醫生今天比我還忙,三頓飯只吃了半頓。」

配圖是晏迎秋在狼吞虎咽地啃面包。

「愛來自晏醫生。」

配圖是他和晏迎秋的自拍,手裏拿了一個簡單的小花束,是路邊的小野花組成的。

「晏醫生手藝不錯啊,隊裏醫生撿到的小蘑菇,晏醫生燉了一鍋美味的蘑菇湯犒勞大家[美味]」

配圖是他捧著一碗蘑菇湯。

生動鮮活,讓人看了也覺得有趣。

曾經的好友紛紛在他評論區t評論。

「我就說愛情養人吧」

「哥你終於不再只發幹巴巴的白大褂和搶救現場了[感動]」

「嫂子啥都會,哥你不能落後啊」

「哥你啥時候回國啊,請吃飯唄。」

「哥你紅潤了不少啊」

……

辛凱元一一回覆,承諾結婚的時候一定請他們到場。

眨眼到了十二月。

辛凱元和晏迎秋本來計劃十二月二十號就啟程回國,可惜臨時爆發戰爭,原本的小隊都決定留下來支援,兩個人一商量,也推遲了回國的時間。

辛凱元給家裏打了個電話,說等春天的時候再回去。

這次戰爭爆發的很突然,交班的第二小隊要一天後才到,辛凱元便領著第一小隊奮戰在前線。

他是隊長,經常日夜不休主持手術。

第二小隊趕到之後,人手雖然有所增多,但相應的,傷員也在源源不斷的增加。

他們唯有用最短的休息時間換取最長的救治時間。

留下來的第七十二個小時,辛凱元只睡了十二個小時。

第九十六個小時,他還是只睡了十二個小時。

晏迎秋有些看不下去,雖然她也只睡了不到二十個小時,但還是勸說道:“你已經連著近三十個小時沒睡了,先去休息吧,下一臺手術我替你做。”

辛凱元捏了捏眉心,拉下醫用口罩,平日裏鋒利的眉宇沾上倦色。

他嗓子有些啞,是長時間沒喝水的緣故:“沒事兒,三小隊馬上趕過來了,剛剛隊長說他們已經到了機場,我們馬上就能休息了,你去睡吧,我做完這一臺就去。這個傷員有點棘手。”

晏迎秋還想再說什麽,辛凱元摸了摸她的頭,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去吧。”

晏迎秋知道辛凱元打定主意就不會再變,只好叮囑道:“那你做完這一臺一定一定要休息了。”

“嗯,放心。”辛凱元保證道。

趁著小護士檢查傷員病情的空隙,辛凱元抓緊時間吃了兩口已經坨掉的泡面,簡單補充了一下.體力。

他眼前閃過一點金星,感覺心臟跳的厲害。

這時不遠處傳來同事喊他的聲音:“辛醫生,這臺手術你做嗎?可以準備了。”

“來了。”辛凱元站起身。

他甩了甩頭,快速打起精神,戴好口罩和手套,沈聲問:“病人什麽情況?”

另一名醫生在他身邊語速快而穩地匯報著。

辛凱元了解完情況,迅速安排好每個人該幹什麽。

他話音剛落下,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甚至來不及說一句話便失去了知覺。

周圍一片混亂。

……

晏迎秋是被腳步聲吵醒的,有人在大喊著什麽,她聽不清,以為是有新的病人被送進來,循著本能起身,走出休息室。

“怎麽了?”晏迎秋隨手抓住路過的一個醫生,問。

“辛醫生昏迷了!目前正在搶救!”那醫生語速急且快,幾乎要哭出來,“晏醫生,要不你去搶救吧,現在人手不夠,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了。”

晏迎秋早在聽到“辛醫生昏迷”的那一瞬就大腦宕機了。

她迅速反應過來,問:“他現在人在哪兒?”

醫生指了指另一間搶救室。

晏迎秋飛奔過去,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拼命保持冷靜和清醒,直到滲出血珠。

辛凱元身邊已經圍了兩個醫生,晏迎秋跑到他身邊,看著儀表上跳動的數字,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來。”

辛凱元的心跳非常微弱,晏迎秋不斷在心裏祈禱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辛凱元眼皮微微動了一下,晏迎秋激動的快要落淚。

“辛凱元,你感覺怎麽樣?”晏迎秋焦急地問。

辛凱元費力地睜開眼,看著晏迎秋。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呢。

年輕時的辛凱元萬花叢中過,這雙多情的桃花眼沒少貢獻力氣,含笑的眼風一掃,不知道多少姑娘就想往他身上撲。

後來的辛凱元成了援非醫生,不見了風流,可對病人時的溫柔仍能讓人窺見一二。

而現在,他望向晏迎秋的眼睛裏,有愛,有不舍,還有慶幸。

桃花眼慢慢闔上了。

與此同時,儀器“嘀”的一聲,心跳顯示成一條直線。

另一邊的急救室,醫生們按照辛凱元不久前的布置,已經把病人成功從危險中救了出來。

“辛凱元!”晏迎秋大喊一聲,眼淚瞬間流出來。

她幾乎喊破了喉嚨,可是病床上的人卻沒有睜開眼,笑著讓她小點聲。

“辛凱元你不準死,你還沒娶我呢!”

“你說好了春天回去就娶我的啊辛凱元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辛凱元……”

“辛凱元你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你個大騙子你明明說好了的……”

晏迎秋伏在辛凱元的病床前,泣不成聲。

她知道辛凱元最後那一眼是什麽意思。

他是在說,幸好還沒娶你,要不然要讓你守寡了。

“你不守信辛凱元,你說過你永遠也不會騙我的……你怎麽這麽好啊……可是我就想嫁給你啊……”

晏迎秋只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出來,疼到不能呼吸。

聞訊趕來的醫生們都說不出話,只有眼淚無聲地流。

病房裏充滿悲哀的情緒。

辛凱元平日裏為人爽朗熱情,對隊員們也頗為照顧,以至於他離開的太過突然,沒有人設想過這一天。

“晏醫生……”旁邊的醫生本想安慰晏迎秋兩句,可一開口,自己先被淚水堵回去。

晏迎秋擡起衣袖,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淚,說:“我想陪他單獨待一會兒。”

其餘人很自覺地退出去,替她把房門帶上。

外面響起紛沓的腳步聲,是第三小隊的支援醫生到了。

晏迎秋看著陷入沈睡、永遠也不會醒過來的辛凱元,輕聲說:“他們來了,你的病人也醒了,可是你呢辛凱元。”

“你為什麽沒堅持到最後呢?”

“你拼命救了這麽多人為什麽偏偏自己離開了呢?”

“辛凱元你要是自私一點多好啊。”

……

不知過了多久。

晏迎秋只感覺自己的眼睛幹澀且生疼,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她撐起發麻的身體,找了一個醫生,安排辛凱元的後事,隨後便一個人進了辛凱元平日裏休息的房間。

辛凱元的東西不多,因為經常全世界飛,他的全部物件只用一個行李箱就裝得過來,任誰也不能把這個箱子和辛家小少爺聯系起來。

晏迎秋把他的衣服疊好,又把他平時用的剃須刀、水杯等裝起來。

在辛凱元的行李箱裏,她發現了三本筆記本。

加上抽屜裏的一本,一共是四本。

她知道辛凱元一向有寫日記的習慣,辛凱元還曾經問過她要不要看。

彼時晏迎秋以要給他私人空間為由拒絕了。

而現在,這是唯一可以和辛凱元對話的方式了。

晏迎秋顫著手翻開第一個筆記本。

「今天是援非第一天,真沒想到我會寫日記。想想上次寫日記,應該還是在初中被老師逼著寫的吧。」

「援非第二天,這裏的飯一般。」

……

「不知不覺援非一年了,我可真牛逼啊。」

……

「兩周年了,買個蛋糕獎勵一下自己。」

……

「嘿,今天值得紀念,時隔這麽多年,我又談戀愛了。她很好。我很喜歡。她的名字叫晏迎秋。

迎秋,迎秋。

真好的名字。」

「最近太忙了,聽說另一支去非洲的小隊有一個醫生犧牲了。說起來我也設想過這一天……唉,都寫到了,那就當遺書好了,我死了之後可千萬要有人看到啊,要不然我可就白寫了。

那時候我應該和晏醫生結婚了吧,不知道有小孩了沒有,她會不會哭成淚人兒?我還沒見過她哭呢,不過我知道她心挺軟的。

晏迎秋,我要是先死了,你可千萬別想不開自尋短見啊,趕緊找個人改嫁,要不了多久就能忘記我了。最好也別幹這個工作了,真挺危險的,我覺得你到時候在京城當個醫生就挺好的。

還有我爸媽,何小滿,童蘊……算了,一個一個來吧。

我先說明我寫的這個人名沒有先後之分啊就是順手,你們可千萬不要為我爭風吃醋。

爸媽,說起來挺慚愧的,我這前幾年在京城的時候沒開竅,也沒好好陪陪你倆,這會兒倒是成熟了穩重了,可惜不在你們身邊了。讓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挺不孝的,不過好在還有我哥,我死了你們也別太難過,就當我還在外面出任務就行,永遠愛你們哈!

還有哥,你照顧好爸媽還有你自己還有嫂子還有孩子啊,從小我最信賴的就是你了,所以我相信你一定能幹好的對吧,對著你我煽情不出來啊,就寫這點兒吧,反正咱倆的感情也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明白的,記得每年去給我掃墓啊,帶點兒我愛吃的零食什麽的,說真的我現t在唯一的缺點就是零食吃的太少了。你到時候多帶點兒。

何小滿和童蘊,你倆也是我親妹妹了,所以我多說兩句,和阿蕩還有寇哥你們把日子過好了,記得提醒我的外甥外甥女們他們還有個舅舅啊,別死了就把我接著忘了,至少多記個三五年。不過你們也不要太難過,我知道你倆最喜歡躲一起偷偷哭,從小時候就這樣,我說好了啊,我死了哭一次就行了,別經常哭。

還有我無數的朋友們,我要是一個一個寫寫到天亮也寫不完,就統一祝你們人生美滿幸福啊(不用懷疑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不多寫了,寫多了還怪想哭的,那可太丟臉了,所以我就寫到這兒,第一個發現這篇日記的人記得告訴其他人啊。

好了,我要睡覺了,明天還得繼續呢。」

……

晏迎秋看著,眼淚落在筆記本上,把字跡洇濕。

這樣好的一個人,讓她怎麽忘記啊。

-

屍體沒辦法運送回國,只能在當地火化。

晏迎秋一個人辦好了所有的事情,三支支援隊給辛凱元辦了簡單的告別儀式。

隨後,晏迎秋踏上了回國的飛機。

她懷裏緊緊抱著辛凱元的骨灰盒,像是辛凱元還在她身邊。

回到京城的時候,京城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雪。

天地一片潔白,像是為辛凱元送行。

臨近年關,街上已經有了過年的氣息。

辛家卻是一片沈重。

童家和何家都趕了過來。

小孩子終歸是還小,看著桌上擺的辛凱元的黑白照片,卻不見辛凱元的身影,意歡小聲問:“舅舅呢?”

何滿鼻尖一酸,就落下淚來。

她不知道怎麽向意歡說出“死”這個沈重的字眼,只是輕聲道:“舅舅……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意歡想問,很遠是多遠,但是她看到媽媽的眼淚,知道媽媽可能是很難過,便用小手輕輕替媽媽擦掉眼淚,乖乖地靠在何滿懷裏,什麽都不再問。

遺體告別儀式當天,烏烏泱泱來了很多人。

大多是辛凱元的生前好友。

看著黑白相框裏辛凱元熟悉的面龐,所有人都很難接受這個事實。

一個人,一個頂頂好的人,上天怎麽忍心讓他這麽早就離開人世呢?

是不是上天覺得他太累了,想讓他好好休息?

否則到底是為什麽呢?

……

辛凱元去世,晏迎秋幫著辦了他在京城的告別儀式,事畢,辛凱元的媽媽拉著她的手,抹了抹眼淚,說:“姑娘,謝謝你的出現,至少凱元走的時候,不孤單……”

晏迎秋雙手握著辛凱元媽媽的手,抿著唇搖頭。

“姑娘,凱元走了,我們不能拿當時的婚約綁著你,以後,你要是有了想嫁的人就去嫁吧,不要顧忌著我們。”辛凱元媽媽又道。

晏迎秋眼睛裏滿是堅定:“阿姨,除了辛凱元,我誰也不嫁。您以後就把我當您的親女兒。”

“好孩子,你不該這樣……”辛凱元媽媽心疼地把晏迎秋摟進懷裏,“不該……不該啊……”

……

來年三月份,晏迎秋趁著短暫的假期回到京城。

她身著婚紗,無名指上帶著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懷裏抱著一束捧花,走到辛凱元的墓前。

她把另一只戒指埋進土裏,直視著照片上的辛凱元,輕聲說:“辛凱元,我們說好了春天就結婚的。”

“我來嫁你了,辛凱元。”

-

晏迎秋最後還是決定繼續做一名無國界醫生。

因為辛凱元日記本的最後一條日記是:

「我經常為我和迎秋的事業感到驕傲。

很快,春天,我們就要結婚了。

以後,我們的孩子也會為我們感到驕傲吧。」

晏迎秋想,此後無懼風雪,她會延續辛凱元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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